熬豬油的過程對一個口腹之欲很久沒得到過滿足的人來說實在太過煎熬，百合吞咽著口水，決定先給自己一點甜頭。

她留下一小碗油渣，趁熱灑上紅糖，一口下去，油渣香脆滾熱，紅糖軟糯香甜，油香和甜香交織在一處，帶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油渣有些比較瘦，又香又脆，還有些比較肥，尤其是帶皮的，皮被炸得香酥響脆，一口咬下去咯吱咯吱作響。豬油順著舌頭和喉嚨往下滑，讓她整個人都暖和和舒服起來。

百合把這一小碗油渣吃得丁點不剩，收拾好廚房，又去做裝幹花用的香囊。

如今她已經做慣這些東西，不用很費心思，只憑手上感覺就可以做得很不錯。腦子一閑，就容易胡思亂想。

一邊做著香囊，思緒就飄到今天肉鋪前發生的事情上。百合相信自己從未和小秀才打過交道，看小秀才的樣子，倒像是大妞和他有什麽

但以大妞的膽子，別說私定終身，就是和小秀才多說兩句話，只怕也會嚇得半死，百合不信她有膽子做出什麽不名譽的事情來。

退一萬步說，就是李大妞敢做，柳如龍也看不上她的姿色家世，百合實在想不通大妞或者自己究竟是哪裏招惹了小秀才

想了一回無果，百合便收回心思，專心做香囊，免得因為不專心，針頭戳到手指。

猛然腦子裏靈光一閃，一幕熟悉的畫面閃過，百合如遭雷擊，呆坐在原地。

在這個瞬間，她仿佛看到從前的自己不，從前的大妞偷偷躲在屋子裏繡香囊。她臉上掛著羞澀的微笑，面如火燒，眼睛裏充滿脆弱的希冀之光。

百合瞠目結舌李大妞她，她

她竟然真的喜歡過柳如龍！

有了這一幕畫面做引子，百合千辛萬苦從大妞的記憶裏挖出這一段過往來。想必這是她最珍視、最秘密的回憶，所以百合之前好幾次回憶都沒能看到，還只當自己從未見過柳如龍。

說起來，大妞和柳如龍之間，一直都是大妞的一廂情願罷了。

那小秀才柳如龍是什麽人？十七八歲的童生，有可能在二十歲以前就考上秀才。別看後世、電視劇裏頭經常看不起酸秀才，實際上秀才已經是非常了不得的功名。

一旦當上秀才，不但能減免自己自身賦稅，擁有見縣官不跪的資格，日常還能與鄉紳老爺們酬唱往來，成為一方勢力。

不論是繼續考舉人，還是去縣城、省城坐館，又或是專給小學生開蒙，再或者與縣官老爺做個師爺，都有大把有錢有勢的人願意延請有功名在身的人。

一旦考上秀才，真正是光宗耀祖，魚躍龍門。有這樣的大好前程，柳如龍一家子自然是不願意輕易許出小秀才的婚事。大丈夫何患無妻？這年頭女兒家或者還愁嫁，生怕錯過好年華再難尋良人，男人卻不用怕，就算蹉跎到三十來歲，只要自家有本事

，總能尋到一房如花美眷。

所以柳如龍素日裏並不理會鎮上懷春少女的兜搭，慣以鼻孔看人，對這些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土妞不假辭色。

如果僅僅是這樣，大妞不過是遠遠看他幾眼，萬萬不敢起什麽心思，也就不會有後來令百合哭笑不得的事情發生。柳如龍是書生，既有人的傲氣，也有人的自命風流。他看不上鎮上這些少女是一回事，卻總愛裝出個風流模樣，一襲青衫、手捏折扇，仗著素日不用做農活養出來的慘敗皮膚，對這個笑一下

，對那個看一眼，惹得多少少女夜不能寐！

李大妞自然也是眾多少女當中的一員，她既不特別聰明，也不格外冷靜，和所有資質平庸的少女一樣，從眾地認為柳如龍長得一表人才，也被他自命不凡的笑容迷了眼。

大妞在朱氏手底下攢了一年多，才攢到幾個錢，到集上換成布料針線，在家偷偷繡荷包。她在家要做很繁重的活，只有偷偷摸摸尋機會繡兩針，為此沒少挨朱氏打罵。

鄉下女孩子，不曉得太多花樣子，只好繡上團團簇簇的桃花，寓意好，希望自己也不太熟悉的心上人能夠喜歡。

好不容易繡好荷包，托小弟送到鎮上私塾，千叮嚀萬囑咐，萬萬不可被人看到。小弟一走，姑娘又是羞澀又是焦躁，滿心緊張，唯恐那人不收。若是那樣，她就死心，再不會起不該起的心思。

小弟回來，道是那人收下香囊，還誇她桃花做得鮮活。剎那間，李大妞面上桃花盛開，心裏也開出大朵大朵的花來。

之後大妞尋著兩次機會去趕集，一次是和青松走在一起，小秀才遠遠看姐弟倆一眼，先是笑著，突然笑容消失，沒看見一樣走過去。

第二次大妞是自己去的，柳如龍再沒理會她，卻又不時飛來一個眼風，讓她心如鹿撞。

沒過多久，大妞就被朱氏嫁給宋好年，一段心事還未開始，就已雕謝。

百合搖搖頭，倒不覺得大妞私下送人荷包有什麽不對，這年頭的人把女兒家清譽看得比什麽都重，可她是從幾百年後來的人，倒有點佩服這個膽小的姑娘敢於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只是替大妞覺得難過，因為她喜歡的，是那樣一個不值得的人。

大妞不知道柳如龍為啥收下她做的荷包又不理她，百合卻一清二楚。青松在男孩子裏是長得端正的，看到他的人，八成會覺得他家裏姊妹也眉清目秀，很有可觀之處。

柳如龍自視甚高，將來要娶的妻子，定然是能給他助力的上官之女，又或是書香人家的閨秀。但這並不妨礙他在鄉下有幾個紅顏知己，最好是挑幾個清秀柔順的鄉下女子養起來做美妾，享盡齊人之福。

他收下青松帶來的荷包，就有要挑選的意思，誰知道青松長得還不錯，他姐姐竟會是那麽個畏縮枯瘦模樣，別說上得臺面、如花美眷，就是路邊狗尾巴草，都長得比她更順眼些。

失望之下，柳如龍自然不再理會大妞，他甚至覺得自己被她惦記是一種侮辱，要不是要顧忌自己的身份，他恨不得能打那鄉下蠢女一頓。至於現在柳如龍又來勾搭百合，自然是看見自己當初還沒來得及拒絕的女人扭頭嫁給別人，心裏不忿。況且百合如今收拾得利索幹凈，看上去也有幾分水秀順眼，又能賺錢，又能養家，誰人說起來都要誇

宋好年娶得一門好親。

嫁了人的女人，自然不配再進柳家門，不過鄉下這地界，可不是只有婚嫁才能在一處。丈夫在外，有幾個女人能守得住的？柳如龍自詡風流俊逸，在鎮上是獨一份的，他雖看不上李家那傻女人，可若是能上手，也是一樁妙事。更何況她已經嫁人，只要首尾幹凈，都不必為她負責，將來自然有頭上綠油油的男人替他養著這女人

，何樂而不為？

想清楚前前後後的關節，百合怒氣上湧，很想打那小秀才一頓說是人，禮義廉恥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打算這等下流的事情，也敢自稱是人？

不過那畢竟是個男人，打又打不過，且占著人的大義，宋家在鎮上勢力不是很強，百合也不便輕易動手，只得先按捺住心思，去柳義家請李彩鳳來家吃飯。

李彩鳳曉得百合近來賺了些錢，不再像先前那般拮據，不過還是跟她客氣“我們自己在家做著吃就好，哪好麻煩你？”

百合笑著說“彩鳳姐你別跟我外道，你家裏就兩個人，我也是一個人在家，吃飯都吃不香。咱們娘兒三個一道吃頓飯，又熱鬧又親香，豈不是好？”

李彩鳳還在踟躕，杏兒先跑過去拽住百合的手，眼巴巴看著她娘。李彩鳳拗不過這一大一笑著說“那等我鎖了門，幫你去做飯。”

百合打算的是做豬油渣拌面，黑面羅過幾回，揉成凈光的面團，蓋上一塊布餳著，另外把曬幹的香椿芽泡發焯水，用豬油炒一份椿芽炒雞蛋。豬油比清油更香，炒出來的雞蛋更加松軟好吃。

面團搟開切細，下在鍋裏三滾煮開，撈出來在準備好的涼開水裏頭過一遍，讓它光滑筋道。

碗裏早就調好秋油、醋、鹽，蔥姜蒜末，一大勺豬油渣，澆一勺熱湯，略有些凝固的豬油渣慢慢化開，撈兩筷子面進去拌勻就可以吃。

面是淡黃偏黑，上面漂著一片片切得細碎的蔥花。入口先是油香，然後是爽滑的面條，隨著咀嚼的動作，隱藏在面條中間的豬油渣不斷給人以驚喜。

杏兒吃得眉花眼笑，比平時多吃了小半碗，放下碗對百合笑“嬸嬸，你做得真好吃！”

百合給杏兒舀碗面湯，讓她喝點原湯好克化，別積食。

又對李彩鳳道“從前我過得艱難些，只有大年往你家吃飯的，還從來沒有請過大哥大嫂來我家吃飯。今兒是頭一遭，再過些日子，等他們回來，我辦一桌好宴請哥哥嫂子，到時候，彩鳳姐可要賞臉。”李彩鳳大笑“那你可要辦好宴，若有一點不好，我再不答應，回頭就跟人編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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